字梦阳,人送外号小船、F哥。
冷圈常驻选手。期待有人在评论里面一起聊聊天。

关于

【辛陈】秋声赋

本来我应该是一个万年鸽子精的,怎奈我硬要拿写文来当赌注……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草木无情,有时飘零。人为动物,惟物之灵;百忧感其心,万事劳其形;有动于中,必摇其精。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,忧其智之所不能;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,黟然黑者为星星。——欧阳修《秋声赋》

 

“你也不会啊?”

陈亮盯着辛弃疾半晌,终于叹口气败下阵来:“幼安,就算再会钓鱼,也没有随手拿个棹竿就能上鱼的吧?”

流光澹然,清风徐来;虽只两人夜游,没有管弦丝竹,却也有远处隐约渔歌互答,算得上好景致了,文人遇到少不得才思泉涌。可到了自己这边,明明也是两个经常写诗作词的,走向就莫名奇怪了起来:痛饮狂歌之际,辛弃疾也不知怎的,说要做个渔父不问世事,结果真的跑到船上,才发现相关工具一个没拿。陈亮本也多喝好几杯,兴致勃勃凑趣,给夜风一激灵稍微吹醒了些,才发觉干了些什么事情。转头一看,旁边这位还在舱外迷瞪着,不晓得是几分混沌。他提起酒壶斟上两杯:“再回去拿东西也麻烦。不如咱俩乘此美景,重新举杯?”

辛弃疾闻听此言,“唰”一下起身,船棹在船板上重重一戳,硬是击出了长枪的气势:“岂有此理,这不是钓竿么!回去拿甚么!”好吧,陈亮看着“鱼竿”腹诽,确实还是迷糊。既然如此,凭他一个是拖不得人回去的,不如继续在此好耍一回也罢。他挨到辛弃疾身边,笑着在船头坐下:“行,你要钓就钓。我不会,自己找事做。和寻常渔家一样,你钓鱼,我给你唱个歌,怎样?”接过旁边这位手中的船棹,并不与其多辩什么,敲棹唱到:“凉月如眉挂柳湾,越中山色镜中看。兰溪三日桃花雨,半夜鲤鱼来上滩。”

他平日讲话只是略有些口音,这次却全用吴音。辛弃疾在上饶多年,吴语听了不少,觉出不知是地域还是个人的原因,同属吴越之地特有的音律和谐悠扬,陈亮却更带几分硬气。与他挺相称。不过唱的的确好,虽然季节不对应,却还有蓬勃的生气。他模模糊糊想着,转过去看陈亮。莹白的月光笼下来,给眼前的一切都映出莹润的边,明明每日都见的景象,不像寻常村景,反像洛浦潇湘。男人的几茎白发藏在银光里看不清楚,皱纹也被晕平一样,他恍惚觉得他们像回到了少年。少年——那时他们一个高谈阔论,一个金戈铁马,是人生中最明媚的春光,让他在诗文中无数次书写,感怀不已。

真的能回去吗……

他激动得有些颤,伸出手去试探是否真实。没想到陈亮比他快一步,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看来的确喝的不少,怎么这一下就晕成这样。我总记得你的酒量比我大的。怎样?不注意保养果然不行啊。”

“你比我注意,现在呢?是不是膀子又有些酸痛?我看你的动作是慢了点。”辛弃疾反驳一句,摇着回舱拿了两件厚一点的袍子出来,“老啦。”

陈亮披了袍子紧了紧,嗤笑一声:“你今年几岁?老了!那是我们之前做的事情留的,跟年龄有什么关系。你去临安随便找个官员士绅,你这个年纪的,红光满面,不知道多活跃哩!”他不知回忆到哪里,有些不满了:“可是也不知道活跃出了什么好东西!”

“所以你不觉得当个渔父挺好?朝廷那些事都不用想,过得放松。像村里寻常老翁一样也好,和妻子温一壶酒,吴音相答,柔柔媚媚的,听着舒服。儿女长大了,家里也有闲钱,你觉得还差什么?”

“你自己不清楚?‘宁赴湘流,葬于江鱼之腹中。安能以皓皓之白,而蒙世俗之尘埃乎?’辛幼安要当渔父?哈,你还是写《招魂》吧!”

“别提屈子了……”辛弃疾喟叹,仰天长啸,随即脱力似的往后倒。陈亮伸手来扶,他顺势靠在人身上,方才开口:“我,上的折子堆在库房吃灰,自己也堆在村里!你,上书来上书去,他们怎么样对你?屈子不也投江了?一事无成……这才是我们的结局。”

“还是我年轻的时候好。我祖父跟我说,宋是我的故国,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被侵略的土地归宋。年轻就是这点好,单纯。我当时想不到以后的遭遇,就打了胜仗回来了,心里好得意哩!可他们都觉得我是归正人,还喜欢生事,处处排挤我。我春天回来,没见朝廷用我,就担忧自己空空老去,看到塞雁北还就想到自己不知何时还乡。他们诧异我在生机最盛的时候感伤,可现在看看,我担心得不准吗?喏,秋天了,我老了!一个憔悴枯槁之人,鱼沉雁杳,天涯望断,还在等着自己重新起用、回到家乡的那天——”他连眼睛都闭上,声音越来越轻,“你说他是不是傻?”

陈亮觉得,自己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绝佳人选。当然,他们是挚友,心意相通。对对方少有人理解的豪情与苦闷颇有感触。但到了后来,虽然心情愈发强烈,两人倒非常默契地渐渐不提了,取而代之的是近年新修的庭院、自家儿女、天气——老生常谈的话题,却意外的合适。

天凉好个秋!

也许他们确实老了,不适合说愁,适合自己祭奠自己。至于该回答什么——还有什么好说呢?他本来就和辛弃疾一样傻。

他喃喃:“你喝酒应该高兴才对。愁了这么多年,这个时候还要愁。”此后再无他言。肩头重量增了一些,没有回应,那人想是睡着了。

四围风露浩然,凄神寒骨。只闻得由远而近的鸣榔,夜渔的村民回来了。再近一点,先前渔歌也听得清了:“月子弯弯照九州,几家欢乐几家愁。几家夫妇同罗帐,几家飘零在他乡?”

一对鹧鸪“扑棱棱”惊起,叫了一阵,落下草窠去。不知多久,只剩虫声唧唧。星斗垂天,山河影转,沧海桑田肃杀而浩大地酝酿。

陈亮又紧了紧袍子,不仅是觉得凉。在强烈到孤独的寂静中,他忽而升起沉沉无力感,睡倒在船板上。

评论(5)
热度(31)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谁谓河广 | Powered by LOFTER